□冬華
提起利津縣的鐵門關,人們已經對它十分陌生了。當年,鐵門關地處大清河的入海口,內接大運河,外接諸海,有“北海之樞紐,山東之咽喉”的美譽。1855年,黃河改道奪大清河河道入海,鐵門關一帶景象大變,并最終深埋于泥沙之下。如今,鐵門關遺址成為“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申遺點,再度引起人們的關注,隨著更多考古發掘的開展,這座海關遺址正在重新浮出歷史的水面。
大清河的天然良港
經國家文物局批準,2019年10月至12月和2020年4月至6月,山東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聯合日照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利津縣博物館,在利津縣汀羅鎮前關村開展了鐵門關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
雖然此次發掘面積只有約400平方米,但是收獲頗豐。現場發現了清代至民國時期的房屋和道路遺跡,包括房屋、灰坑、火灶、附屬道路等。出土文物有鴟吻殘件、陶俑、板瓦、瓦當、滴水、獸首、陶鳥等,瓷器主要有盤、碗等。
通常,只有大型公共建筑里面才會有道路。有磚的建筑相對而言規格要高一些,因為清代的民房多為土坯房。鴟吻和瓦當也都有等級的含義,普通的民用建筑不會使用。根據發掘情況來看,這組建筑規模不如衙署高,應該是一組公共建筑。發掘過程中還出土了兩塊碑文,一塊記載了海防的信息,另一塊記載了清末時從天津安雅堂捐磚34000塊、捐方磚200塊到鐵門關。
鐵門關歷史文化展館
鐵門關最早設立于金章宗時期。金章宗在位十九年,堅守南北和好之策,與南宋相安共處,承平日久。在他的治理之下,時局穩定,倉廩充實,人口增長,是金王朝建立七十年來少見的太平歲月。
彼時,鐵門關地處大清河的入海口處。大清河下游兩岸鹽業資源豐富,轉運需求旺盛,而大清河入海口處是自然海溝,逐漸成為漁船、商船停泊的天然港口。南北商船、漁船由渤海駛入河口,在此地裝鹽卸貨,然后南運、西行,河、海商貿通達四方。經年累月,這里不僅是有名的貨運碼頭,而且也成為漕運、海運的咽喉要地。
鑒于大清河河門碼頭的重要經濟與軍事地位,為扼守海濱門戶,早在利津建縣之前,官府便在此地筑起了方圓五里、地近百頃的土城關隘,并安排屯兵防守,此即鐵門關的雛形。土城東側有東西兩處營寨,前面是南碼頭避風港,訓練水兵的船只停泊在那。
金明昌三年(1192年)十二月,永利鎮升格為利津縣,隸屬山東東路濱州刺史郡,原招安縣的永阜鎮、渤海縣的豐國鎮、渤海縣的寧海鎮三鎮劃歸利津縣管轄,各鎮設置巡檢司,負責催收鹽課、查驗鹽引、緝拿檢查海上外國船只與內河鹽船私販等事務。自此,邊塞關隘地位得以確定。
金代后期的四十多年里,是鐵門關的重要發展時期。此時的鐵門關城墻由紅泥黏土夯筑而成,城厚四丈五尺、高二丈八尺,設有東、西、南、北四門,城門均由堅實木材做成,門扇由鐵板包裹,上面布滿了蘑菇形鐵釘。密密麻麻的鐵環、鐵釘特征明顯,所以人們便以“鐵門”相稱。由于這座城的主要功能是管理鹽政、收取課稅、守衛海防,是大清河入海口處的重要邊關,所以人們便稱之為“鐵門關”。
此時,鐵門關的南門上建有一座高大的城樓,城樓通高三丈,八樽鑄鐵火炮貼在城墻垛口邊緣。城前四角建有瞭望臺,形成掎角之勢。整座城樓高大雄偉,迎風聳立,觀海攬濤,瞰河鎖浪,成為大清河河口一景。
繁華一時的邊關城鎮
到了明代,“南倭北虜”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于是在沿海地區廣泛設立衛所營寨,嚴守海防。在鐵門關,朝廷設置了千戶所,名叫“樂安防御千戶城”,后又改為“武定防御千戶城”。關內有文武所署、鎮撫司、吏目廳等辦事機構和相應建筑,駐軍1120人,設有千總、守備等武職。
這些機構不僅關乎鐵門關的海防建設,而且也加強了對鹽業生產運銷的把控。雖然明代曾把禁海視為“皇祖遺訓”在南方沿海嚴格執行,但到了洪熙、宣德兩朝,為了發展經濟,鐵門關的禁海之令日漸松弛。不僅鐵門關的駐軍被裁撤至560余人,而且開始允許洋人客商入關貿易,洋船運來金銀、紅銅、硫黃、牛皮、鐵等,又運走了大批的花生、大豆、絲綢等物產,鐵門關的商貿地位大大提升。
鐵門關遺址考古航拍圖
明宣德年間,大清河下游的永阜鹽場產量大增,鐵門關借助鹽業貿易,得到了快速發展。此時,鐵門關城內建起了關帝廟、龍王廟和財神廟,三座廟在北門右側城墻下坐北朝南一字排開,頗為壯觀。成化年間,由商人朱莊等捐銀,又在龍王廟前建起了一座高大的兩層戲樓,戲樓高13米多、南北長20余米、東西寬9米多。下層拱門是南北通道,上層是木板鋪成的戲臺,樓頂由40多根松木圓柱支撐并涂以金粉,戲臺后壁上畫有群龍圖。戲樓地基由石塊鋪成,大門朝南,上懸“慶獻龍宮”大字金匾。鐵門關戲樓因為建筑宏偉壯觀而名噪一時,遠近的戲班子都紛紛來鐵門關演出,鼎盛時每年演出不下200天。
這段日子,利津境內的寧海、豐國、永阜三大鹽場鹽產豐饒,大清河航運更加繁忙,鐵門關內控大清河、外掌渤海灣,逐漸發展成為一座人口密集、店鋪林立、繁華一時的邊關商貿城鎮。據文獻記載,當時鐵門關城內除官衙、守軍、流動客商之外,還有常住商家、鹽戶等百余戶人家。
清順治七年(1650年)黃河決口,溢至大清河,受此影響,利津北部田舍被淹沒,鐵門關也幾乎傾廢。到了康熙、乾隆年間,黃河水患得到治理,大清河一水四達,成為山東河運主要航道,永阜鹽場冠蓋山東,鐵門關借傍河通海之利,一時舟楫如梭,商賈輻輳,又漸趨興盛起來。
當時,停泊的漁、鹽商船數以百計,河岸碼頭上裝卸貨物的號子聲不絕于耳。大清河中的鹽船,一年要裝載55多萬包食鹽,運往魯西、豫東、皖北、蘇北的66個州縣。船隊在大清河口集結,桅桿林立,聲勢浩大。官船運鹽,有的三四船一隊,有的四五船一隊,結編成隊,相隨而行,往往在河道中綿延數十里。鐵門關西邊的豐國鎮有兵駐扎,設置千總1名、把總2名、兵勇400多名,主要工作是緝查海上違禁船舶、河中私鹽販運,并防范鹽民反叛。
嘉慶、道光年間,山東人口增長,本地農產品供應不足,只能部分外借,依靠關東完成糧食供給,所以海運、漕運日益繁忙,鐵門關的地位更加凸顯。于是,修舊城、建碼頭,成為此時鐵門關一帶的重要工程。為接納源源不斷來自渤海北岸的高粱、粟米、玉米等糧食,利津鐵門關經幾度修葺改建,成為與煙臺齊名的沿海大港口。
自嘉慶至咸豐五十多年里,各地商賈往返頻繁,就連山西、安徽二省的鹽商也紛至沓來。鐵門關內外既有民區又有官防,客店貨棧、茶坊酒肆、戲樓廟宇、當鋪藥店、兵營衙司等各色建筑鱗次櫛比。城建及道路也逐漸向城外拓展,順河的道路住家超過千戶,城內兩條交叉大街向城外相鄰的村鎮延伸。鐵門關城內有“和益”“天成”“仁泰”等二十幾家知名店鋪,有高大的戲樓供商賈鋪主招班邀戲。每年三月三和六月六舉辦廟會,方圓幾十里的人們都來趕會。鐵門關里的六排藍布長棚下,雜貨、飲食攤檔相連,各色貨物陳列其上,品種齊全,琳瑯滿目;中心十字大街上人潮如流,熙熙攘攘,叫賣之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黃河改道沉沙中
鐵門關真正的命運轉折點是在清咸豐五年(1855年)。這一年,黃河奪大清河入海,永阜大鹽場被淹毀過半,鐵門關遭洪流沖擊嚴重損毀。從此之后,河口地區河患、海嘯連綿不斷,鐵門關雖然屢毀屢修,但是已經盛況不再。
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鐵門關又一次迎來大修。這次大修的組織者是久住鐵門關的商人陳紅軍和從事海上運輸的張樂民。他們發動當地商戶捐資,并聘請李燕、王廷萃兩位畫師勾畫了戲樓的木柱,雕刻了戲臺前檐的花格木欞,重繪了廟內的壁畫。在這次維修中,一些外商也紛紛捐款,為銘記捐款者的功德,組織者專門在鐵門關立了一塊刻有捐款者名字的兩米多高的石碑,這塊石碑現存于利津縣文物管理部門。
自咸豐朝到光緒年間,鐵門關前后八次遭黃河水淹,地上建筑物逐漸被泥沙淤沒,海上交通徹底斷絕,豐國、永阜等知名鹽場漸被黃河淤積,被迫改造為農田。黃河由于含沙量大,使得河道不斷淤塞形成“地上懸河”,河運功能基本喪失。興旺已久的鐵門關從此衰落下來,居民有的陸續遷走,沒走的則轉商為農,圍繞鐵門關舊址逐漸形成村落。
鐵門關遺址考古清理出的房址
滄海桑田,鐵門關一帶直接變成了內陸地區,不再沿海。20世紀40年代,鐵門關的地上建筑物只露出明清戲樓的上層和廟宇的房脊;20世紀50年代,當地再次遭受黃河凌汛決口,鐵門關原址完全被淤埋地下。至此,鐵門關八百載“瞰河鎖浪”的雄姿只留存在當地百姓的記憶中。
1957年,鐵門關遺址被定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73年,文物普查時因該遺址全部淤埋地下,降為縣級重點保護單位;2015年,又被認定為“山東省第五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近年來,當地新建了一座鐵門關歷史文化展館。該館以鐵門關歷史演變為主要展覽內容,展館面積760平方米,分為走進鐵門關、淵源追溯、海防重鎮等16個板塊,通過實景還原、展示實物和圖文資料的形式,全面展現鐵門關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隨著近期的考古發掘,鐵門關的歷史價值正在被重新認識,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或將迎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