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為文匯報資料照片
“小姐姐,馬上開學啦,我申請了住校,以后治療可以換到周末嗎?是不是還能推薦一些讓我晚上更好入睡的音樂?”近日,上海市第十人民醫(yī)院康復科音樂治療師盛子家收到了一條讓她開心的好消息,便立刻回復了一份精心選擇的歌單。這份歌單就是一張“處方”。
發(fā)送信息的人是16歲的高中女生寧寧(化名)。這個曾被抑郁癥折磨的女孩終于能重返校園了,而治愈她的是音樂。
在上海市第十人民醫(yī)院2號樓一樓,一間約20平方米的小房間就是音樂治療聯(lián)合門診,推開門,里面整潔幽靜,與人聲鼎沸的大廳仿若兩個世界。
音樂治療聯(lián)合門診自去年底成立以來,已接診百余位患者。
“大多數(shù)患者來時對音樂治療知之甚少,只想試一試,但當他們開始治療后,卻都有著極高的認可度。”上海市第十人民醫(yī)院社工部主任何平說。
01
魔法,用音樂讀懂患者的心
“音樂治療不是只聽音樂,而是用音樂這個載體,推動治療的發(fā)生。音樂就像催化劑。”盛子家告訴記者,音樂治療也絕不僅僅是被動地“聽”,還包含演奏、歌唱、創(chuàng)作等多種形式。
寧寧初次來求診時,全程低著頭,目光始終緊鎖地面,不敢看人也不愿說話。此前因患有嚴重抑郁及睡眠障礙,她已休學在家一年多。今年受疫情影響,她變得更加情緒化,甚至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
疫情發(fā)生以來,因情緒波動前來就診的青少年變多了,中高考前夕更甚。每周二下午的門診,盛子家總能見到七八個眉頭緊鎖的憂慮少年。
“對每位患者都得對癥下藥而非開具萬能藥方。”盛子家說,一次音樂治療一般時長40分鐘,從語言交流開始,慢慢了解患者,隨后制定個性化的音樂診療方案。
在主動式音樂治療中,通常以患者喜歡的音樂為主。也正是因此,盛子家一年聽了300多首歌。
而在被動式音樂治療中,則要選用輕柔舒緩、旋律性不那么強、不帶有強烈情感色彩的音樂。畢業(yè)自上海音樂學院音樂治療專業(yè)的盛子家告訴記者,音樂治療師要懂音樂,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共情能力,讓患者覺得“你懂他”。
法國作家雨果曾說,音樂表達的是無法用語言描述,卻又不可能對其保持沉默的東西。優(yōu)美和諧的音樂,使人的生理狀態(tài)處于相對穩(wěn)定的水平,大腦思維環(huán)境也得到了純潔和凈化,這時人們得以寄托和排遣心靈上的痛苦和憂傷。
經(jīng)過幾次音樂治療后,寧寧的臉上慢慢出現(xiàn)笑容。一次治療中,她甚至主動彈琴與盛子家合奏,還自編自彈了一首曲目,取名《拾夢》,在青少年團體音樂治療中與同伴分享。
“音樂治療其實最初是用于對癌癥等患者的康復。”上海市第十人民醫(yī)院康復科主任許綱告訴記者,當時,腫瘤科、放療科和腎內(nèi)科等重癥科室的醫(yī)護人員發(fā)現(xiàn),有些患者在院治療期間恢復良好,各項指標正常,但是出院后健康狀況卻不斷惡化。
“當時音樂治療在國外已被納入臨床治療,甚至可以用醫(yī)保支付。”何平說,2015年,上海十院率先在全市三甲醫(yī)院中探索音樂治療,與上海大學、上海音樂學院師生結(jié)對,組成跨學科團隊,針對住院患者及康復期患者開展公益音樂治療活動。四年間,累計服務400多位個體患者,團體2000多人次,效果頗為顯著。
前期的經(jīng)驗積累結(jié)出碩果。去年底,上海十院正式推出音樂治療聯(lián)合門診,由康復科、精神心理科和心理護理專家組成音樂治療多學科診療團隊。
02
奇妙,一首歌讓植物人的手動了
音樂治療是音樂與醫(yī)學的聯(lián)姻。
很久以前,人們就試圖將音樂與治療結(jié)合在一起。直到上世紀50年代,美國為了幫助戰(zhàn)后老兵克服生理和心理上的困難,才正式將音樂治療作為一門專業(yè)學科來進行研究。
“我們更關注人們的健康狀況和身體情況。”盛子家說,音樂治療師可以與不同類型的人合作,無關年齡、能力、文化、背景,甚至對方可以是一名植物人。
老楊的蘇醒是發(fā)生在上海十院的“奇跡”,也是盛子家職業(yè)生涯中的“高光時刻”。
50多歲的老楊平日里嗜酒如命,一次出差途中不幸突發(fā)腦卒中。送醫(yī)及時,他被醫(yī)生們從鬼門關中拖了回來。但由于出血量過大,生命體征已經(jīng)平穩(wěn)的老楊,大腦沒有“覺醒”,呈“植物人”狀態(tài)。
老楊昏迷一個多月后,盛子家第一次見到了他。“音樂治療最常用于兩個領域,第一是心理康復,第二便是神經(jīng)康復。”這個剛畢業(yè)一年的年輕人決定用自己的專業(yè)試一試。
按鈴、響板、沙錘、尤克里里……音樂“武器”輪番上演,干預三周后,老楊漸漸有了反應。女兒告訴盛子家,以前老楊每次喝得醉醺醺,總愛唱周華健的《朋友》。
病房內(nèi),《朋友》的音樂一遍遍回響,盛子家一遍又一遍唱著,還拉上老楊女兒一起唱。慢慢地,老楊的眼角開始濕潤,手動了一下。整整兩個月,曾經(jīng)被判“死刑”的老楊,有了蘇醒的跡象。那一刻女兒抓著他的手狂哭不止。盛子家站在一旁,心里酸酸的。
每天40分鐘,整整堅持了三個月。最后一次做完音樂治療,老楊要轉(zhuǎn)去康復醫(yī)院做后續(xù)治療。盛子家與他告別,當時老楊已能“咬牙切齒”地向她道別,說“再見”。
這個在常人看來多少帶著神奇色彩的案例,在音樂治療領域卻不算罕見。何平告訴記者,音樂營造出一種特別的磁場,當人身處其中,所有的細胞都會打開,從而獲得一種能量。這是音樂的魅力所在。
03
戰(zhàn)“疫”,逆行者耳畔響起治愈的歌聲
在工作中,音樂治療師最常做一件事,就是教大家學會用音樂這個工具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盛子家之前接診過一名患有驚恐障礙的女生,一聽到打雷聲便會尖叫,把自己藏進柜子里。治療中,盛子家問及女生喜愛的曲目,經(jīng)過音樂系統(tǒng)脫敏療法,此后,每次一打雷,女生的腦海中便會自動播放這首曲子。
“在旋律、和聲及節(jié)奏的語言之中,隱藏著控制我們情緒的密碼。”盛子家說,音樂可以引發(fā)我們體內(nèi)的恩多芬大量釋放,令人精神愉快,心情舒適。
疫情期間,音樂治療聯(lián)合門診停診了一段時間,但相關醫(yī)務人員并沒有閑下來。因為逆行者們也需要被治愈。上海十院的醫(yī)護人員有人馳援武漢,有人駐扎市公衛(wèi)中心,也有人堅守發(fā)熱門診……
疫情中的一線人員從事著高強度的工作,忙起來根本顧不上自己,更別談關心自身情緒了。但這些壓抑不會憑空消失,反而“躲”進了潛意識。病人的病情令他們擔憂,家人的情況同樣讓他們操心。
“有媽媽擔心自己離開后,家里的女兒沒人照顧。還有小姑娘一下子面對巨大壓力,夜不能寐。”盛子家說,他們曾組織多次團體治療,即便是大家在一起聽聽音樂、訴訴苦也好。
留言板上的一句句贊美,也讓忙碌的音樂治療團隊心里甜甜的。“在音樂治療活動中感受到了無比的放松,眉毛都要笑彎了”“感受到了身心健康的重要,日后盡量嘗試在工作中平衡自己的身心”……
與音樂治療相伴走過五年,何平的感受是,大眾對音樂治療的認可度越來越高,但屬于音樂治療的道路還很長。
如今,盛子家也找到了新目標。此前,上海音樂學院的音樂治療專業(yè)每年只招收五名本科生,但畢業(yè)后仍堅持走這條路的人卻極少。
在上海十院的兩年實踐,這個女孩覺得自己與音樂治療的距離更近了。今年,上海音樂學院增設音樂治療研究生專業(yè),她第一時間報了名。
“讓我們一起用音樂來療傷,去傾聽生命的聲音,去釋放情感的力量。”這是她初中時便許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