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語言是一種符號系統,它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這種細微的變化日積月累,就反映出語言在不同時代的明顯差異。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語言的演變與社會和交際息息相關,這也決定了它的變化只能是漸變的,而且各個組成部分的變化速度是不平衡的。詞匯因其與社會和交際的聯系最直接,進而對社會發展和交際需求的反映最靈敏。本期《語言文字》聚焦詞匯的變化,以啟迪我們更好地觀察和了解社會語言生活。
時代浪潮中,社會的詞語運用,在人們不知不覺間悄悄發生了若干變化。考察梳理這些變化,會給我們觀察新時代的社會語言生活,帶來有益的啟示。
先說幾項觸手可及、不時遇到的新變化:
1.集合名詞的個體化
集合名詞也叫“總稱”,如“詞匯”“車輛”“島嶼”“馬匹”“槍支”“書籍”等。集合名詞用來指某種事物的集合體,不用來指單個或者幾個事物。例如“詞匯”可用來指“漢語詞匯”“老舍的詞匯”“《紅樓夢》詞匯”等,不宜用來指單個或幾個詞。但如今常看見“這個詞匯”“這幾個詞匯”之類說法。“這座島嶼”“幾本書籍”等,也屢見不鮮。近年來,在各類媒體中,漸次呈現出集合名詞的個體化用法趨向。
2.動賓式動詞帶賓語的普遍化
20多年前,在某刊編輯部討論稿子,大家否定了“挑戰巴塞羅那”的說法,認為其中的“挑戰”是動賓式動詞,不宜帶賓語“巴塞羅那”。過去,動賓式動詞如“達標”“投資”等,習慣上不帶賓語。時下,“報名了一個健身班”“文藝精品陸續亮相北京”“致敬偉大時代”之類語句,司空見慣,甚至我們也不感覺別扭了。動賓式動詞帶賓語,似正走向普遍化。
3.近義詞選用的單一化
近義詞如“篡改”跟“竄改”、“堅韌”跟“堅忍”、“交匯”跟“交會”等,意思上有細微差別。有的詞典還特別注明,提醒其差異。由于寫法、讀音和意思都挺接近,人們往往不再細摳其中不同,而是漸漸“二選一”,采用其中一個,舍棄另一個。例如采用“篡改”而棄“竄改”,采用“堅韌”而棄“堅忍”,采用“交匯”而棄“交會”等。
從詞語選用的角度說,這是近義詞選用中的單一化;從詞語演變的角度說,有的則是近義詞走向異形詞的肇始。
4.同義復沓的常態化
在新時代,為了強調某個意思,人們在說話、寫文章的時候,常常采用語義重復的說法。例如,“涉及到”中的“及”是“到”的意思,再用“到”就重復了。有的詞典特意提醒:“涉及”后別出現“到”。可眼下“涉及到”已很常見,發言里、文稿中比比皆是。再如,“必須要”“全部都”“融入到”以及“親眼目睹”“凱旋歸來”等,均有語義重復,大家似乎已“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了。若干同義復沓詞語的運用,正走向常態化。
5.形容詞活用為動詞的尋常化
目今,在傳媒中,不時見到形容詞用為動詞的情形。譬如:“暢通”是形容詞,卻時見“進一步暢通黨員直接聯系基層、服務群眾的通道”等語句;“凝練”是形容詞,卻時見“更好地從中萃取智慧精華、凝練當代價值”等說法;“柔軟”是形容詞,卻時見“文化柔軟一座城,潤澤一座城”等句子;“氤氳”是形容詞,卻時見“氤氳著燕趙文化精神”等話語。好像還挺流行,讀者也欣然接受。
這折射出,時代浪潮中,形容詞用為動詞,正邁向尋常化境界。從表達的視角說,這一“詞類活用”手法,讓詞句更“鮮活”,使表達手段更豐富。
6.字眼兒選擇的通俗化
“牽牛鼻子”這個詞,常用來比喻抓住事物的關鍵或要害。之所以用“牽”,是因為拉牛時,手抓的是牛鼻環上的牛鼻繩,而不是直接用手抓住牛鼻子。但在書報刊上,常見“抓住××的牛鼻子”的表述。用“抓”不用“牽”,大約因為“抓”更通俗,更易理解。在權威網站觀察,“抓住××的牛鼻子”的用量遠超“牽住××的牛鼻子”,漸成主流用法。筆者原先審稿時將“抓”改“牽”,改不勝改,也就罷了。
表示“滾壓”宜用“軋”,例如鄉村的“軋場”。但而今,人們多把“碾軋”寫成“碾壓”,顯然“碾壓”更淺顯易懂。在使用中,“碾壓”明顯多于“碾軋”。
提到“把物體串聯起來”,要用“穿”,如“把珍珠穿成項鏈”。有學者特地在大報寫稿,辨析“穿”“串”之別。但現今,“把珍珠串成項鏈”比“把珍珠穿成項鏈”多見,顯系用“串”更形象、好懂。
看來,在某些說法中,字眼兒選擇的通俗化,是時代浪潮里刮起的一股強勁罡風。
7.詞語感情色彩的演變和淡化
時代浪潮中,某些詞語的感情色彩悄然生變。
比如:“蛻變”原指向壞的方向質變,具貶義;但如今也用于向好的方向變化,如“戈壁荒漠逐漸蛻變為天藍水清地綠的宜居之城”。“上行下效”原含貶義,現常現褒義,如“上行下效,公職人員應切實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在孝老敬親上發揮模范引領作用”。
另外,若干敬辭的“恭敬色彩”常被“忽略”。如“鼎力”,過去用于向對方請托或表感謝,現常用于第三方,且敬意消匿、義同“大力”。如“他們得到幾個單位的鼎力支持”。“光顧”,以往商家用來表示“歡迎顧客到來”,當下常用于自己或旁人,且無敬意。如“我常光顧這家小店”“夜深了,光顧這家餐廳的客人仍不少”。
我們眼睜睜看著,這些詞語的感情色彩正“黯然失色”。
上述嬗變有待接續觀察。不過,其中包孕的“便于使用”和“豐富表達”兩種內蘊清晰可見。以上變遷,帶來幾點啟迪:
第一,怎樣判定詞語是否規范。
時代浪潮中,寫稿的、編校者、審讀人遇到這樣那樣的“新語”,會想:“這種用法可以嗎?這里需要改動嗎?”問題的實質是:當前,如何判定詞語運用是否規范。
過去,多少年來,判斷詞語的規范性,主要依據權威工具書。但是目下,光靠這“一看”,已不適應“亂花漸欲迷人眼”的詞語密林現狀了,須“三看”:一看國家語言文字規范及《現代漢語詞典》等;二看權威網站上詞語的社會主流用法;三看詞語的業內使用習慣。也就是說,“三維”觀察,方獲平妥之見。
第二,積極引導媒體規范使用詞語。
多年來,審校人員、語文工作者對規范使用詞語的引導,還是有作用的。例如:從前常見的“截止”跟“截至”的混用,已很少見了;“執著”“下工夫”的不規范寫法,幾近消失;將“通信”誤寫為“通訊”、將“賬本”誤寫為“帳本”的,也寥若晨星。筆者連年對某重要媒體提出語文規范建議,成效顯著,面貌已大為改觀。
媒體今后仍需積極引導社會大眾規范使用詞語。例如:表“包含”宜用“蘊含”不宜用“蘊涵”,表“停留”宜用“待”不宜用“呆”;宜寫“唯一”不宜寫“惟一”,宜寫“畫出底線”不宜寫“劃出底線”;等等。對異形詞,可采用《現代漢語詞典》的推薦詞形,以減少前后抵牾、詞形歧出之弊。
順便提及,詞語規范一般宜以《現代漢語詞典》為準,這就像英語、法語、俄語都有一部公認的權威詞典一樣。從語文規范化的制高點鳥瞰,規范詞典的多元化,不利于中國語文的規范化。
第三,規范使用傳統文化遺留下來的詞語。
從繼承傳統文化的目的出發,對隨意改變成語寫法、用法的現象,要敢于指出、糾正。成語承載著悠久的華夏文化,是漢語精粹,還要傳給子孫后代呢,須堅持古來規范寫法,正確領會其含義。比如,表示“言而有信”,可用“一諾千金”,不宜用“一言九鼎”,后者指說話有分量。表示“居于第一位的”,可用“獨占鰲頭”,不宜用“首當其沖”,后者表示“首先遭到沖擊”。這都是“常見病”。
出自典籍的詞語如果出現新用法,勿急于收入辭書。例如,有的詞典匆忙給《詩經》詩句“七月流火”增加表示“天氣熱”的新義,引起爭議。如能滯后處理,會更妥。
此外,要遵循古來敬辭的使用規約。敬辭蘊蓄著古老民族尊敬長輩、老人、師長的禮儀和道德規范。在此呼吁:我中華自古乃禮義之邦,傳承先人“敬辭文化”,益于發揚傳統美德。
作者:杜永道,系《語言文字報》原主編
來源:光明日報(2019.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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